“舞蹈是一种美丽而独特的语言,它可以在没有言语的情况下传达出深情和智慧。”舞蹈艺术作为人类最古老的非文字语言之一,始终以其独特的身体叙事,承载着不同民族的文化记忆和精神追求。
曾获得中国舞蹈“荷花奖”民族民间舞终评最高分的舞蹈《马铃儿摇响幸福歌》正是这样一部融合了深厚文化底蕴与现代艺术表达的作品,以蒙古族马文化为核心,通过丰富的舞蹈语汇,将草原儿女与骏马之间那份跨越千年的情感羁绊,升华为一场震撼心灵的视觉盛宴,让观众透过舞台上的肢体语言,感受到澎湃的情感与质朴的智慧。
在全球化语境下,如何在保持民族文化独特性的同时又能够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是民族文化创作者都面临的课题。让我们循着马铃的清脆声响,走进这部舞蹈作品所构建的草原文化世界。
蒙古马精神:
坚韧与自由之魂
在蒙古族的历史长河中,马不仅是生产生活的重要伙伴,更是草原文化的精神图腾。蒙古马被称为“义畜”,蒙古族谚语里有一句话:“好马登程奔到头,好汉做事做到头。”说明一旦有了实践目标,绝不能半途而废。这种一往无前的品格早已深深镌刻在草原儿女的灵魂深处。从游牧文明到现代发展,蒙古马精神始终是草原人民艰苦奋斗、开拓进取的精神标识,在时代更迭中焕发出永恒的生命力。
蒙古马精神作为草原文化的核心价值,以及蒙古马与草原人民紧密相连的情感体现,在舞蹈作品《马铃儿摇响幸福歌》中得到了深刻诠释。创作单位伊金霍洛旗乌兰牧骑,通过富有象征性的肢体语言和多层次的情感表达,将这种抽象的精神品质转化为可感可知的舞蹈意象。
作品开篇,蒙古族舞蹈标志性的肩部律动贴合马铃声,将观众瞬间带入广袤草原。一段群舞精彩地诠释了蒙古马的坚韧品格,舞者通过连续的原地旋转与辗转腾挪,表现出马匹的奔腾活力,尤其是舞者背部肌肉的紧张与放松,形成强烈的视觉张力。舞蹈没有华丽的炫技,却通过质朴而有力的动作语言,生动呈现逗马、唤马、骑马、驯马的互动过程,或是温情脉脉,或是粗犷刚烈,都直击观众心灵。在群舞之中,可以细窥到一组组细腻的双人舞演绎,着重表现了人与马之间深厚的情感纽带。男舞者以稳健的步伐和有力的托举,象征承载与奉献;女舞者则以轻盈的跳跃和流畅的旋转,表现人与马之间的信任与依赖。两人时而紧密相依,时而遥相对望,通过空间距离的变化,隐喻了微妙的情感交流。重复叠加的编排手法,清晰直观地展示出走马的形态特征。令人动容的是,女舞者被高高托起时展开的双臂,既像马儿自由随风扬起的鬃毛,又似牧人张开的热情怀抱,这种双重意象的营造增添了艺术感召力。
乌审走马竞技:
空间与韵律之美
乌审马产于鄂尔多斯高原西南部,是蒙古马的一个优良类群,也是一种少有的耐力型良种马。它体质结实,性情温顺,善于在沙地里行走,尤为擅长走侧对步。而乌审走马竞技,是以乌审马为载体形成和发展的传统体育项目。清代就已盛行走马竞技风尚,迄今有300多年历史。比起纯粹的速度竞赛,其更为强调马匹的稳健步伐与骑手的优雅姿态。作为蒙古族传统赛马的重要形式,其独特的竞技美学也在《马铃儿摇响幸福歌》作品中得到充分展现。编导巧妙地将这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转化为富有韵律感的舞蹈语言,使静态的文化遗产在动态的舞蹈中“活”了起来。
在动作设计上,舞者们通过精细的身体控制,完美再现了乌审走马特有的“对侧步”韵律。以膝盖微曲的弹跳步为基础,配合上半身稳定的控制,形成一种“人马合一”的独特视觉效果。特别是舞者手臂的波浪式运动,模拟了缰绳的摆动,这种抽象化的动作设计,保留了乌审走马的文化基因,又赋予其新的艺术表现力。
作品运用了丰富的空间调度来表现赛马的场景,舞者们时而以直线队形表现骏马奔驰的速度感,时而以圆形队形象征马群环绕的壮观景象。他们还通过不同高度的空间运用,构建出多层次的视觉画面,使舞台变成了一个立体的赛马场。值得一提的是,编导在传统元素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胆创新,将现代舞的即兴元素融入其中,通过舞者突然的动作变化来表现走马竞技过程中的意外情况,这种处理不仅没有削弱传统文化的表现力,反而使其更具时代气息。
群舞部分通过队形的变换,展现了蒙古马精神的集体维度。舞者们时而以紧密的方阵前进,表现团结协作的力量;时而分散成几组个体,象征草原儿女对自由的向往。这种集体与个体的辩证关系,正是蒙古马精神的社会性体现。此外,灯光设计在作品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光影变化既象征着草原的日出日落,也隐喻着蒙古马精神的永恒光辉。
鄂尔多斯短调民歌《高青马》:
音乐与舞蹈的草原对话
鄂尔多斯短调民歌是鄂尔多斯地区的经典性民歌,是民族文化的瑰宝,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鄂尔多斯短调民歌文化内涵博大精深,艺术价值无与伦比,它歌颂热爱家园、诚信友爱、敬仰自然、辛勤劳动,是一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艺术资源。1945年,贺绿汀以蒙古族短调民歌《森吉德玛》为素材,创作了具有民族风格的管弦乐作品《森吉德玛》。近些年来,青年编导们以鄂尔多斯短调民歌为创作母题,创作出一批兼具传统韵味与现代审美的舞蹈作品,例如中国舞蹈“荷花奖”获奖作品《黑缎子坎肩》《浪漫草原》《走进光里》,都通过肢体语言活化了短调民歌中的草原意象,这为非遗的当代转译奠定了坚实的创作基础。
在舞蹈《马铃儿摇响幸福歌》中,编导以鄂尔多斯短调民歌《高青马》的旋律内核为灵感原点,将这首诞生于牧马人唇齿间的质朴旋律与现代舞蹈语汇相融合,让轻快的节奏通过舞者刚劲与柔美的身姿演绎出草原儿女的激昂与欢乐。作品构建起跨越时空的艺术对话,使国家级非遗在舞台上焕发新光彩。当《高青马》的旋律响起时,观众能从舞者的身姿中“听见”那份根植于草原的生命激情,这既是对不同感官审美互通的创造性示范,更是游牧文化基因在当代艺术场域的鲜活表达。
不只是《高青马》的融入,音乐与舞蹈的互动在作品中尤为突出。马铃铛的节奏变化与舞者的步伐同步,时而清脆急促,时而舒缓悠扬,构建出丰富的听觉层次。特别是当舞者模拟马匹加速时,铃铛声也随之密集奔涌,形成视听联觉的艺术效果。这种声景互动,不仅增强了表演的感染力,更让观众仿佛置身于真实的赛马现场。舞台美术设计也强化了音乐与舞蹈的对话关系,多媒体技术的运用,拓展了传统舞蹈的表现维度。
作品在尾声处达到高潮,当《高青马》主旋律再次响起时,舞者们以静态造型组成一幅大美“牧归图”。此时灯光渐暗,留下“夕阳下的剪影”,马铃铛的声音由近及远,伴随着牧马人的哨声,仿佛马群渐渐消失在暮色中。这个富有诗意的结尾,既是对传统文化的深情回望,也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既是恬淡幸福的草原牧歌场景,又仿佛骑马奔向广阔未来,留给观众无限的想象空间。
马铃摇响的时代回音
千百年来,草原以它无言的辽阔,成为多少创作者的灵感缪斯,它铺展在大地的尽头,以雄浑的风为笔,以丰茂的草为墨,写下一篇篇永恒的篇章。
在当下文艺创作领域,不少作品盲目跟风西方文艺思潮,热衷于追求所谓的“先锋”与“潮流”,过度强调形式创新,却忽略了对本土文化的深度挖掘,导致作品缺乏根基与内涵,或是沉浸于自我表达的小天地,脱离社会现实与大众情感,难以引发广泛共鸣。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马铃儿摇响幸福歌》作为一部诞生自草原、融合传统与现代的舞蹈力作,在艺术价值与社会意义层面皆有独到之处,值得深入探究。
从艺术层面而言,此作品实现了多维度创新突破。在文化传承维度,它将乌审走马竞技和鄂尔多斯短调民歌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巧妙转化为灵动鲜活的舞蹈语言,赋予古老文化以蓬勃生命力;在精神表达上,借由舞蹈语汇精准阐释了蒙古马精神在当代的深刻内涵,使这一传统精神在当代语境下重焕光芒;在艺术形式上,开创性地构建起音乐与舞蹈的全新对话模式,并非简单拼接,而是在深度理解文化精髓的基础上实现有机融合。
从社会价值角度剖析,这部作品也意义非凡。它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保护打造了样本,有力证明传统文化能借由现代艺术形式重获新生;它宛如一座桥梁,启迪年轻一代在艺术审美过程中自然接受文化熏陶,助力文化传承;它精心勾勒出一幅充满生命力的牧民生活画卷,传递着草原儿女对幸福生活的炽热向往与深情颂扬,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唤醒人们内心深处对质朴情感与美好生活的追求。
当代艺术创作始终面临着如何平衡传统与创新的难题。部分创作者要么因循守旧,拘泥于传统表现形式,使得作品陈旧老套,难以吸引现代观众目光;要么一味求新求异,摒弃传统根基,导致作品失去文化灵魂。《马铃儿摇响幸福歌》则给出了一份出色答卷:真正的创新必须深深扎根于传统的肥沃土壤,而传统文化的传承亦离不开创新表达。它启示我们,民族文化发展并非是在传统与现代间做非此即彼的艰难抉择,而是应在坚守文化本真的同时积极创新,实现二者的融合共生。
马铃摇响,幸福起航。当舞台上的马铃声渐渐消散,它留下的不只是艺术的袅袅余韵,更是厚重的民族文化自信,以及时代赋予我们奋勇前行的勇气与力量。这部作品宛如一座连接草原过去与未来的桥梁,见证着草原儿女在追求美好生活的道路上策马扬鞭,也映照着祖国北疆在新时代新征程中昂首阔步、奔腾不息。《马铃儿摇响幸福歌》的探索之路,无疑为民族艺术的现代转型提供了宝贵借鉴,激励更多创作者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以创新之笔书写民族艺术的崭新篇章。
作者单位:鄂尔多斯市乌兰牧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