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合唱《玛纳斯》演出现场
《玛纳斯》与《格萨(斯)尔》《江格尔》并称我国少数民族三大英雄史诗。能说能唱、叙事传文,是它们的共有特征。中央音乐学院教授陈丹布与词作家赵阔江的2024年度国家艺术基金大型舞台剧和作品创作资助项目《玛纳斯》,以交响合唱展现了柯尔克孜族英雄人物玛纳斯及其族人骁勇、正义、百折不挠的精神。此作品的双钢琴版本与乐队版本分别于3月14日、15日和3月21日在江汉大学音乐厅、武汉音乐学院编钟音乐厅和武汉琴台音乐厅上演。
用音乐讲述中国传统故事一直是作曲家陈丹布的音乐创作主题之一,包括交响组曲《情殇》、琵琶曲《袖剑与铜甲金戈》、交响曲《幻境乐舞》、交响诗《阿图列尔》、交响素描《阿吾勒》等。用音乐叙事、以音乐语言表现文学文本,是作曲家的追求和灵感的来源。此番上演的交响合唱《玛纳斯》正是他近期的又一部力作,作品以玛纳斯的一生为故事线,讴歌了他的英雄主义气概。同时,表达了柯尔克孜人民世世代代敬仰英雄、传颂英雄和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
事,为谁而叙
玛纳斯的故事在新疆柯尔克孜族人民心中犹如一座丰碑、一种象征,是柯尔克孜族人精神的寄托。交响合唱《玛纳斯》将史诗中第一部的主要内容,凝聚而成了英雄的诞生(《序歌·太阳的容颜》)、成长(《吉祥的彩云》)、情感(《阿拉阔勒湖之夜》)、战斗(《远征别依京》)、悼念(《阿加特河的挽歌》)、传承(《永生的玛纳斯》)6个乐章,整体上具有散-中-快-慢-快的叙事逻辑。
散,即序曲开篇,号角般的旋律徐徐拉开了故事序幕。如同所有英雄的出场都有神迹一般,玛纳斯是在卡里玛克汗王的残暴统治下、在“先知”的预言中、在汗王进一步疯狂杀戮中、在全部族群众期盼和保护下降生的。《序歌·太阳的容颜》就还原了这一历史。引子旋律犹如旭日逐渐东升;第一部分的旋律似缓缓流动的河水,流畅而抒情;第二部分木管与打击乐声部模拟了民族乐器中弹拨乐的音色。然而,作为全曲的序章,矛盾的暗示必不可少,乐章中大量不协和音的碰撞,似乎都在预示全曲的悲剧性色彩。
中,即《吉祥的彩云》由旋律调式主音开始,随着音响力度的加强、音区的提高,形成一幅剧情快速推进的画面。乐章频繁的变拍子具有柯尔克孜族音乐舞蹈的典型特点,由民间器乐曲《帕里扎提》改编的主题旋律进一步强化了风格性。
在这部史诗中,女性角色往往以女神的样貌或者在神灵的庇佑下出现,她们为故事添加了一抹神话色彩和柔美情感。《阿拉阔勒湖之夜》悠长抒情的旋律展现了一幅宁静、祥和的画面,带有浪漫主义色彩。呈示部以行板的速度缓缓推进;中部第一阶段的男女声二重唱旋律洒脱、豪迈,第二阶段的抒情段落犹如帕米尔高原巍峨的群山,带着男女主角真挚的情感随着雄鹰飞越高山,飞向太阳;再现部先抑后扬、重归宁静。
快,即作为全曲的高潮乐章,《远征别依京》的戏剧性冲突最为强烈。乐章一开始就铺垫了一个群体性战斗场面。乐章第二部分各声部旋律动机轮番“侵入”,造成音色音响上的强烈对比。这是一场激战,敌人突袭而来,狂风裹挟着沙土,一时间,烧杀抢掠、血流成河。战斗在继续,交战双方僵持拉锯,打击乐声部模拟了马蹄的节奏律动,展现了骑兵们的骁勇善战;木管与铜管声部似敌我双方的你进我退,继而战争胜利,欢庆到来。但冲突是戏剧张力的源泉,也是戏剧的核心。突然,急转直下的音响力度、突然减薄的乐队声部,预示着故事的转折。由合唱队引入的第五部分旋律犹如一柄利剑刺开了原本的欢乐,木管与弦乐中高声部以突强音煞尾,打击乐两次短促的节奏构成了英雄被刺到踉跄、倒下的具象性音乐效果,这是对史诗内容的艺术化处理。最后,合唱队缓缓唱响的旋律似乎是人群的一种不可置信与哀伤。
慢,即玛纳斯和柯尔克孜族的英雄们倒下了,阿拉阔勒湖的主题旋律再度响起时,一切似乎又回归了宁静。然而,这不是祥和的安宁,这是族人无法抑制的悲痛,是欲哭无泪的哀伤,是无声之下的悲泣。咏叹调以柔板的情绪徐徐前行,女高音与乐队都似族人在呜咽、抽泣。弦乐长长的低音仿佛笼罩在空中一层厚重的乌云之下,压抑却无法挣脱。月光中的思念和追忆随着木管声部在高音区发出银铃般的响声,这是悲痛中的一抹闪亮。
快,即颂歌式的终乐章在呼唤声中到来,柯尔克孜族英雄们化作了满天星光,照耀着族人继续前进的步伐。“加冕汗王”的旋律再度响起时,玛纳斯已然成为柯尔克孜族人心中的力量。尾声中,弦乐、管乐连续三次旋律上行收尾,象征了柯尔克孜族人的朴素情感——人虽死,但灵魂仍在。
歌,为谁而咏
一曲情歌为其吟,一曲悲歌为其哀。交响合唱《玛纳斯》将史诗中原本由玛纳斯奇(即玛纳斯歌手)一人担任的角色分摊至朗诵者、歌唱家与合唱队员们。
说,释也。高耸入云的“黑色岩山”连绵不绝,似一道屏障,如伟岸的臂膀,环拥着柯尔克孜族世代生息的土地;其源出的叶尔羌河灌溉了新疆大片的土地,也哺育了当地百姓。6个乐章都以一段序言般的解说开场,它“见证”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目睹”了战争的残酷,“泣诉”了人们的哀伤。
唱,是带有真挚情感的表达。第三乐章改编自民歌《牧羊女》的二重唱,生动诠释了男女主人公真挚的情感。无论多么美好的辞藻都不足以表达玛纳斯的爱恋,无论多么豪迈的语言都不足以传达卡妮凯的深情。舞台上,两位年轻歌唱家的表演时而透着羞涩,时而又充满了浓情。第五乐章的女高音咏叹调是全曲最扣人心弦的段落。从全曲的叙事逻辑而言,高潮段落在第四乐章已然落幕,但从抒情角度而言,第五乐章却是情感表达的最高峰,这是一种悲伤到达顶点之后的延迟表达。凝固了的空气、天空中的挽歌、被英雄鲜血染红的河流,唱不尽人们的哀痛,述不尽英雄的事迹。
诵,吟咏,以声节之。作品中的吟咏由合唱队担纲,其主要作用一是背景性描绘,二是群体性场景刻画。前者如第一乐章最初的“河水”主题,后者如“玛纳斯降生”合唱段落。“河水”主题旋律缓缓前行,平静的河水“流淌着柯尔克孜人的愿望”,不受压迫、不受欺辱。“河水”主题第二次出现时,它的平静犹如柯尔克孜族人期望的和平与安宁,而第五部分“河水”主题第三次的变化呈现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情节转折。同样为背景性的描绘,第三乐章和第四乐章的“星光”主题,一为“小情”,一为“大爱”。群体性场景刻画的段落速度均较快。“玛纳斯降生”主题旋律在第一、第二和第六乐章反复出现,这是玛纳斯的一生,也是民族精神的赓续传承。欢快的“多兀勒鼓”旋律是由柯尔克孜族牧民的歌舞旋律带来的,它唱出了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憧憬。第四乐章出现的战争合唱段落以齐唱、轮唱的形式,展现出战争的残酷与胜利的狂欢。
情,为谁而抒
交响合唱《玛纳斯》包含了四种情感:一为玛纳斯对族人的爱,二为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三为族人战斗的豪情,四为族人对英雄哀悼的悲情。
史诗中的玛纳斯善良勇猛,爱民如子。他是在族人的爱中出生和长大的,他对柯尔克孜族人民的感情是浓烈的,他带领族人反抗敌人入侵是一马当先的;战争胜利之时,人们的欢呼既是对玛纳斯的拥戴,也是获得自由后的欢庆。彼时,合唱队员们个个目光如炬,他们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场烽烟之中。爱情是诸多英雄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方面。全曲对于爱情的描绘集中在第三乐章,而在此次演出的舞台上,全曲毕,阿拉阔勒湖畔的情歌再度响起,这是希望、是祝福美好的情感亘古不变。间奏曲《别依京之战》中,作曲家舍去了人声的咏唱,以乐队的音乐语言表现勇士们的豪情万丈,艺术形式纯粹却不单调。但欢呼之后突然而至的哀伤,则是通过歌词与音响表达的戏剧冲突实现的。
这四种情感串联起了玛纳斯的一生,也形成了音乐语言、文学语言、戏剧语言的综合呈现。一个鲜活的生命、一群善良勇敢的人民、一场载入史册的战斗、一段民族斗争的故事,在音乐厅绕梁不绝。
史诗《玛纳斯》曾以歌剧、舞剧等多种艺术形式呈现,而交响合唱的舞台表演方式最为纯粹。现场观众纷纷表示,“陈丹布用音乐搭建起一座时光回廊,引领观众穿越于古老而神秘的柯尔克孜族文化历史之中,开启了一场震撼心灵的视听盛宴”“陈丹布为史诗《玛纳斯》走出草原融入更广阔天地,提供了新的通道和平台,为史诗原作的传承与流传提供了新的载体”。
这是一场民族主题音乐会,也是一场来自遥远时空的故事会。指挥家张亮与武汉爱乐乐团的演奏家们,以及歌唱家李锦平、董研峰,合唱指挥家陈智勇,江汉大学春潮合唱团和武汉诗语教师合唱团的成员们,用音乐塑形山川河流,用音乐讲述人物故事,用音乐传承精神信仰。陈丹布作曲的交响合唱《玛纳斯》再度艺术化地传承了这一震撼人心的伟大史诗。
作者系武汉音乐学院作曲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