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京剧艺术发问者、见证人

时间:2021年12月27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冯淼

优秀的京剧艺术发问者、见证人

——评京剧学者封杰和他的著作

  我与封杰素未谋面,但我知道他是《中国京剧》杂志编辑部主任,重要的是他的作品一直都是我的案头常备之书。有访谈型的《京剧名宿访谈壹编》《京剧名宿访谈续编》《京剧名宿访谈叁编》,纪念文集《高韵和鸣》《春韵流芳》《京韵剧源》,“沙龙”文集《京剧杰英谈》,总体洋洋洒洒数百万言。还有封杰主持录制的《京剧大家绝艺录》之老生篇、武生篇、旦行(壹/贰)篇、丑行小生篇、净行篇、音乐篇、编导篇影像资料。其中特别是“访谈记录型”京剧名家口述历史系列,已成为现象级著作,引发业内广泛关注。

  封杰将自己的这套著作捐赠给了中国戏曲学院图书馆。这些最为直观、中立、忠实记录历史的访谈记录型著作,蕴含着横跨百余年的雪泥鸿爪、吉光片羽,那些不加修饰、真诚可感的口述故事,令人“流连”其中,因为它是第一手传承艺脉的资料作品。当代进行京剧艺术书写的专家里,封杰是中坚力量,是不畏艰辛的“京剧行者”。

  说它珍贵与独特,是它的内涵之广、涵盖人物之众。同时又有其在主编风格上的独创性和新颖性。

  第一,雅俗共赏、可读性强。旧时名角能红,固然与过人的艺术造诣、深为观众所喜的表演风格有关,而那些既有一支妙笔、又深谙戏情戏理及京剧规律的“内行”文人们在报刊专栏或个人著作中不遗余力的推广,是功不可没的。演员的好,唱腔、身段的妙,在他们的笔下加以润色,往往既能令文养深厚的清贵阶层抚髯颔首、心领神会,也能令那些初得妙趣又苦于不会形容的庶民观众、票友们拍手叫绝,发出“此言深得我心”的赞叹,从而更加食髓知味,更“会”看戏、听戏。戏曲研究学者齐崧以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四件宝物翡翠西瓜、象牙提盒、黄玉玉玺、钻石胸针来形容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的表演风格,又以雍容华贵、巧夺天工、端正浑然、绚烂夺目涵盖他们的特点,给予戏迷直观的认知和广阔的想象空间;而今天,封杰多年来所做的也似异曲同工——将和老先生们进行的深度对谈,仅略加着墨润色、整理,用语保留了原汁原味、活灵活现的特点,读来仿佛先生们的音容跃然纸上,令当今的观众也能感受到“原来是这样!”或是“真是把我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并不滥用自己爱戏懂戏的专业性来博人眼球、不刻意多用梨园行话显示内行,而是通俗易懂、浅显直白,既写给懂戏的人看,也让不懂戏的人能看懂。例如《京剧名宿访谈壹编》中与宋宝罗的访谈,开篇就选取了先生总结自己八十多年从艺道路写给自己的判词“学到老、没学好”作为题目,令人莞尔;一方面凸显了幽默诙谐的访谈氛围和宋宝罗豁达开朗的性格特点,另一方面也体现出老艺人审慎自省的艺术修养——作为期颐人瑞的宋宝罗先生,童伶出身,戏路宽广,戏画双绝,见惯风雨飘零而不改赤子忠心,如此谦虚内敛。

  第二,做一个好的发问者。封杰做访谈记录的高处,在于他多年的热爱使他真正懂戏。他不是单纯的主持人或是记者,却又具备主持人控场、转场、抛出话题和记者前期储备大量知识点并进行串联、适时进行发问和切入的能力。封杰在自己的系列访谈中所承担的任务,则有时像“旁观者”,有时像“说书人”——对专业的熟稔使得他可以不断跳进跳出,他提出的问题,是一个真正懂戏、爱戏、钻研戏的人才能说的出来的话题,看似简单却正是关键所在——比如由某个时间节点、某个行当特点、某个角色人物,引出先生们的示范;但在示范的时候作为旁观者,留给对方足够的展示空间。也可以在适当的时候留给受访的先生们感喟当年、回望历史的抒情空间,并由于自身对于京剧艺术的了解,予以温暖的附和和慰藉。例如在《京剧大家绝艺录·旦行篇壹编》中访问旦行名家张南云,从其青衣、花旦“两门抱”的专业能力谈到青衣的标准,又谈到王宝钏的人物塑造,张南云从《三击掌》戴凤冠、着官衣的官宦小姐荣极贵极的出场,谈到《武家坡》中提篮剜菜遇薛平贵时的心路历程变化,强调要在贫寒处境中保有大家气度的人物塑造,又讲到《算粮》时与父亲的嫌隙、与魏虎“秋后算账”的细微快意……往往一个极其平易的问题,牵连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老先生们往往会给出很多意想不到的宝藏之谈。往小处说,这是戏迷票友之幸,令人通身爽快、醍醐灌顶;往大处说,这是掏出了老先生“看门户”的珍宝,将舞台表演理论与场上之道无缝连接。随着这些前辈们接连仙逝,他们的身姿、他们亲口道出的“干货”,更无疑是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第三,做一个好的见证人。我们常说记录历史、研究历史,要具备“大历史观”,既有本体论、认识论,又要有方法论。封杰在一系列的访谈中,把先生们的私房感受一点点地挖掘出来,内容包罗万有,既有对京剧本体艺术规律的坚守和传承,也有不断进步、不断打磨自身的认知飞跃,更有老艺术家们身体力行、贯穿始终的如何能让京剧艺术发展、传承得更好的技术和法门。在《京剧名宿访谈》中著名京剧演员王金璐提到不能只演“做派”而要“脸上有戏”,这就涉及到戏曲演员在技术先行、基础扎实的大前提下,也要进行人物塑造的问题;同时王金璐还提到早年功成名就的杨小楼还专程向前辈请教《夜奔》,并不断跟文人雅士一起研究戏情戏理、推敲戏词,改良扮相、穿戴,最后才成为一出独具特色的“大《夜奔》”。又如宋宝罗提到演出收入分配的问题,涉及旧时戏曲演员收入由“包银制”向“戏份制”的转变,对于提高戏曲艺人地位、调动伶人演出积极性有着标志性的意义;宋宝罗还提到创作、改编《徐母骂曹》《岳母刺字》《漂母饭信》《纪母骂殿》《洪母骂畴》《孟母择邻》《姚母助汉》《专诸别母》《贤母殉城》《掘地见母》等讲述贤母故事的剧目,如今多出已绝迹舞台,殊为可惜。封杰在这段讲述后并没有刻意发表叹惋之声,反而采取了留白的写作手法,给读者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可称得上是掌握了记录式写作的真谛——身为文字工作者,炫技、堆砌词藻不难,难的是忍住不炫技,自觉隐于人物和事件的身后,不予情绪性的评判,相信读者的睿智,文字余韵反而更显绵长。

  封杰是“有心人”,他这些访谈名家、记录历史的著作,正如有专家所说“这是国宝级人物资料的抢救”,道出的不仅是说封杰抢救工程的及时和重要,更主要说明封杰抢救的是京剧的根、艺术的魂。因为我们只有在“正韵”的基础上,才能够走出瓶颈,创作出符合这个时代的新声。

  (作者系中国戏曲学院京剧系讲师)

(编辑: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