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用女人、猫咪、咖啡馆、巴黎等词,模仿海明威写一段文字。”
——接到这个指令后,ChatGPT迅速拟出一篇《巴黎的作家,咖啡和猫》,从开头“她坐在巴黎的咖啡馆里,身旁是一只猫咪正在打盹”,到中间段落“她想念从前那个热爱生活的她,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觉得猫咪就像是她的灵魂宠物,它没有说话,却能让她感到安慰”,构思衔接相当“丝滑”,文笔不赖。
很快有网友贴出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里的一段文字——“姑娘走进咖啡馆,独自在靠窗的桌子边坐下。她非常俊俏,脸色清新,像一枚刚刚铸就的硬币,如果人们用柔滑的皮肉和被雨水滋润而显得鲜艳的肌肤来铸造硬币的话……你是属于我的,整个巴黎也是属于我的,而我属于这本笔记簿和这支铅笔。”
前者的文笔辨识度难以与大咖作家匹敌,但也“秒杀”互联网写作的平均水平。随着ChatGPT俨然已成最火爆的生成式AI应用,来自全球的过亿月活用户,涌入其对话框下,抛出各式问题。热议中不乏“ChatGPT会消灭文学吗”“创意写作工作者会下岗吗”等焦虑声音,对此,《中国创意写作研究》主编、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许道军持审慎乐观态度,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ChatGPT能助力迅速打开写作者思路,相当于随时随地展开“头脑风暴”。对于创意写作教学而言,它是天然集思广益的优质工作坊伙伴,能快速参与到作品设计与讨论中去;学生在创作过程中遇到知识和技术上的问题,可与其互动而不担心被拒绝。他认为,ChatGPT多有用,取决于使用者多会用。而人类优秀作品“抢”不走的地方在于——哪怕它们并非“算法”上的“最优化”,但其行文与人类的生命、价值观、情感、理想图景融合,有血有肉,难以替代。
降低创意写作门槛,与人类思维相辅相成
掌握地球上大多数小说的情节,熟稔无数套路,模仿众多文风……随着人工智能发展迭代,以及艺术消费逐渐从文本中心转向影像中心、数字中心、创意中心,文学被迅速生活化和场景化,已经从严格的小说、诗歌、散文和戏剧等格式化文体被解构为有“文学味”的影像场景等,成为类似“文学氛围”的东西。有学者认为:恐怕文字创作“仰仗”AI会越来越多,尤其在悬疑、推理、幻想等类型写作以及游戏、剧本杀等,人工智能优势越来越明显。
许道军和同学们尝试让ChatGPT参与一款“乙女游戏”文本的情节处理,设计出九十多场不重复的约会脚本。从公园、影院到海边、郊外,ChatGPT迅速生成了多个场景,在复杂情节处理、场景安排、世界观核心设定与逻辑建构等方面提供了“算法”支持。这种“利好”还体现在能让场景设计同时与人物的情感、思想、外在属性的变化保持联动,“这个任务无论对于团队或个人,都是很大的挑战,但对于ChatGPT来说,只要提问准确,会在几秒钟内给予建议;如果不满意,再提问,又会得到新的答案。其整合力有助于学生在作品的基础上作进一步修改讨论。”至于说ChatGPT会带来抄袭剽窃问题,他认为“不必担心”——如果ChatGPT成为公开工具,就像百度谷歌一样,大家反而无法“藏匿”自己的行踪。
在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MFA创意写作专业负责人张生看来,ChatGPT的语言运用能力成熟,对一般的研究性论文以及商务应酬方面文字运用能提供助力,但对创意写作的冲击不会太大——毕竟,真正的文学创作需要个人情感的投入和转化,以及由此形成的独特表达方式。资深出版人卢俊也指出,ChatGPT会替代那些高重复、逻辑清晰、算法相对简单的工作;文字、文案和创意写作本身的底层是相对复杂的文字代码设计,ChatGPT能力存在“天花板”,更多是作为一个辅助工具,帮助作家更好地组织和表达想法。
工具反推人类进化成更好的提问者,“人机同行”渐成趋势
前不久,美国华裔科幻作家特德·姜打了个比方:他把ChatGPT看作是万维网上所有文本的模糊JPEG——“它保留了网上大部分信息,就像JPEG保留了高分辨率图像的大部分信息一样。但如果要寻找精确的比特序列,你无法找到它,得到的只是近似值。但因为这个近似值是以语法文本的形式呈现的,而ChatGPT擅长创建语法文本,所以它通常是可以接受的。”如何让其“分辨率”有所提升呢?许道军观察发现,如果提问越笼统,ChatGPT回答就会越“官方”,甚至“打马虎眼”“捣糨糊”,相反,好的提问更能得到好的回答,正如高手过招,步步惊心。
“在没有人工智能的传统社会,提问能力本身就意味着思考能力。好的问题,远比好的答案重要。并不是答案不重要,而是有限前提条件的提问,会让答案更有针对性,也更加容易把关键的问题和冲突显性化。”在卢俊看来,基于同一应用工具,好的提问者能根据不同的提问限制,得到更多的有效信息。就如同带着什么思路去图书馆,去线上引擎搜索,会搜集到不同层级和品质的参考资料。泛泛的搜索,只会搜出无效的冗余信息,那么解决问题的能力只能是泛泛的。“写作者要提高这种工具力,找到有效回答,关键要提升提问能力和深度信息加工能力。”
近年来,人工智能画画写诗都不稀奇,文学在一定程度上是不是也面临“祛魅”危机?他认为,文学本身也不神秘,但高度复杂的文学,任何时代被算法化的空间都是有限的,AI和人的区别是copywriter和writer的区别,AI只能从现有文本出发,进行有限编码,而人可以无限编码。“创意工作的核心能力其实是那些隐性的、只可意会的非代码化智慧,其背后是一种超级连接的能力,准确地说就是犯错的能力,对于人工智能来说,犯错等于bug,但是bug才是写作和创意工作的核心竞争力。”
“在创意写作领域,人工智能在做的和能做的,大部分恰恰是这个学科承认文学可以被教、可以被学、可以被模仿的那部分。但人工智能只能提供选项而不能作出选择,即使选择也是无意或被动的结果,而文字工作最宝贵、难以替代的特质核心,是作家在众多可能里,选择出能够建构自己理想人性世界或相反的材料,并将它们处理为唯一的人物命运和事件结局。”许道军说。
超级工具ChatGPT降临后,仍在飞速迭代进化,或将成为人类的“辅脑”。个体不再“独孤求解”,而在人机交流中同行。卢俊认为,人机合作已成现实,我们把很多写作素材和算法委托给移动互联网。未来,人类写作和智能算法的配合越来越紧密,甚至可以说,人和技术之间,是相互的委托者、延伸者和赋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