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狂飙》从1月14日开播至2月1日大结局,豆瓣最高评分9.1,不仅连日霸占微博热搜,成为近期国产影视剧的“流量担当”,连带剧中安欣推荐给高启强的《孙子兵法》也登上了电商平台古籍畅销榜第一名,甚至和剧中公司同名的“强盛集团”也遭遇到众多网友的围观……
近日,由《狂飙》电视剧主创团队创作的小说《狂飙》在青岛出版社出版,总编剧朱俊懿接受了本报专访。
朱俊懿说,“《狂飙》取得这么大的成绩,是之前没想到的”。影视工业是个庞大的生产链,要想做成,需要每个环节都牢固稳定。朱俊懿最初对这部剧的收视预期并不高,“行里有个说法叫‘一剧一命’,就是说戏能不能火,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作为主创,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但从来不敢对结果报有太高的期待。”
谈及小说创作和剧本创作,朱俊懿说,“希望原创剧本被重视,再度占有一席之地,让更多编剧的创意得到发挥,而不仅仅成为改编IP的工具人。”
对话
朱俊懿& 好书探
Q:请谈谈这部作品的创作缘起。
朱俊懿:2020年下半年,我完成了电视剧《8090》的创作,徐纪周导演来找我,说有一个关于扫黑除恶和政法队伍教育整顿的项目,需要编剧从头开始做,但时间比较紧,问我有没有兴趣。
之前做过一些警匪悬疑剧,本身对这种题材也喜欢,所以立即答应了,没有休息,直接投入到《狂飙》的创作中。
最开始剧本也是要竞标的,必须等资方认可了剧本水平才能拿到项目。所以我尽快写出了三集,争取到工作机会后,再着手进行资料的收集。
Q:在创作前,素材搜集和整理方面做了怎样的工作?在写作过程中调用的知识储备或者资源主要是哪些方面?
朱俊懿:首先是政法委提供的真实案卷,都是这些年扫黑除恶工作的记录。其次就是自己想办法收集了,我管这个过程叫查、问、猜——翻阅资料、找人打听、又查不到又问不出的部分靠推测补全逻辑。
我会约着懂行的朋友一起猜,比如老家一位当警察的发小,给我提供了很多警队的信息和办案逻辑。还有做房地产的朋友、经历过拆迁的朋友等等。我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让业内人士看了觉得比较可信,别挑出太多错来。剧情横跨二十年,犯罪集团手段不断升级,从暴利垄断的渔业矿业,到土地拆迁,再到最新的隐蔽手段,方方面面都是我没经历过的,生怕写不真、写不狠。
也会参考一些社会事件,但我有个原则:不直接套用真实案件。警匪题材有很多好作品珠玉在前,很多案子都用过了。我们是后来者,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段跟谁谁很像,那就没意思了。而且一些真实案件是很悲惨的,受害者没了,家属还在,你鸣锣打鼓地用人家案子,人家什么心情?所以我用案子、用人物,都是拆碎了用,像拼积木一样重新组合,尽量避免再次伤害那些受害者家属。比如谭思言的案子,原型是操场埋尸案。我就写得极为克制,树立英雄形象,揭示悲惨命运,点到为止。但是他一直是赵立冬心头的一根刺,十五年后还让贪官寝食难安,我觉得这是对英雄的告慰。
编剧的脑子是“充电宝”,平日输入,用时输入,功夫还是要下在平时。
除了观察生活,也会把一些有意思的小故事养在心里,可能最开始只有个开头,或者角色形象,但它会慢慢地成长。仿佛大脑里有个培育房,一个个小隔间种着不同的种子,不能着急,着急就毁了。像高启强这个角色,最开始是我幻想的一个民国故事的人物,养了三年多,逐渐成型。接下《狂飙》之后,觉得这个角色设定、人物性格还不错,应该可以拿来用,于是扒了民国的衣服换成现代的,就成了卖鱼贩子高启强,从结果看还算成功。
Q:文本结构确定后是否还有调整?为什么?创作过程中有预感会成为“流量担当”吗?
朱俊懿:会有调整。随着资料收集得越来越多,脑袋里多了些新想法,觉得比原来的设计好,便会修改之前的情节桥段。小修小改不计其数,大的改动则主要是通改了整个第一单元,重新梳理了故事。除了保留故事开头,和12集收尾的大反转,中间大量的剧情都做了改动,还增加了白江波这个角色,让各方的角力更加复杂。当然线头越多,越容易顾此失彼,导致结尾翻车。我敢通改第一单元,是因为我写的第一稿故事底子没问题,只是自己不满意,想做得更精彩。
《狂飙》取得这么大的成绩,是之前没想到的。行里有个说法叫“一剧一命”,就是说戏能不能火,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我们用同样认真的态度对待每一部作品,但最后呈现的结果也许会天差地别。影视工业是个庞大的生产链,要想做成,需要每个环节都牢固稳定,但想毁掉一部作品,只需要一两个环节出问题就够了。作为主创,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但从来不敢对结果报有太高的期待。
Q:怎样看待小说创作和剧本创作?
朱俊懿:《狂飙》是一部原创剧本。在过去,很多优秀的影视作品都是原创的。只是近几年,IP才取代了原创的地位,以至于很多观众一看到影视作品,就先去找原著小说。
《狂飙》的成绩,也证明了原创剧本没有死光,原创还能打。很多编剧寒窗苦练那么多年,最后被框在小说的架子里,突破得罪书粉,躺平得罪观众。自己一身能耐发挥不出来,还得背着别人的锅里外挨骂。
希望原创剧本被重视,再度占有一席之地,让更多编剧的创意得到发挥,而不仅仅成为改编IP的工具人。
Q:主旋律剧集的叙事方法中“宿命与反抗宿命”较为罕见,当时是怎样的考量?
朱俊懿:其实并不少见,在过去很多优秀作品中都有,所以我们只能算“复古”。只是近些年,影视作品快餐化,沉重的话题不讨人喜欢。这样走下去,创作的路只会越走越窄,自己闷死自己。
但要说创作之初,就去想这么大的主题和意义,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们一开始只是想做一部好剧,节奏快的,商业性上比较成功的。这部分满足之后,才往里融入一些沉重的讨论,一些悲剧的内核。
Q:以《狂飙》命名是否有特别含义?
朱俊懿:剧本名字是徐纪周导演起的,来源于诗词“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
我理解的狂飙,一个是表达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迅速而有力地席卷了神州大地,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另一方面,“狂飙”也指人处于暴风中的时候,那种被裹挟随风上下的失控感。时代风云翻涌20年,很多人迷失,但也有人能够坚守。重点在于人生那几个关键的十字路口,选择向哪个方向迈出脚步。
Q:整个故事中人物塑造得很成功,在挖掘复杂的人性上有上乘表现,是怎样做到的?这么多角色你最偏爱哪一个?
朱俊懿:不是我塑造的人物性格复杂,而是人性本身就复杂。同一个人,昨天还是过命的兄弟,但不妨碍今天背刺一刀。人的行为是当下的决定,但做出这个决定,则是一辈子阅历的积累。曹闯会成为叛徒,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不满,迁怒于体制的改革。那怕这种改革是有利于整个社会的,但伤害了他,他就有了背叛的动机。
这么多角色,每一个都是从我心中生根发芽长出来的,我对每一个都倾注了同样的感情和精力。但这次对复杂人性的临摹,也算是一种社会实验,通过观众的反馈我收集了很多信息。以后会考虑观众接受的尺度,调整更合适的创作标准。
Q:有网友说,“像高启强这样极具复杂性的反派角色,引起巨大反响,像是一次观众与作者审美的回归”,你怎么看?
朱俊懿:这种上价值的言辞,都带有很强的主观态度。有人夸就有人骂,这边夸得多高,那边就骂得多脏。人的认知和审美无法统一,一些人的高山就是另一些人的深渊。我两边都不在意,该怎么干怎么干。写完剧本,合上电脑,给孩子刷牙洗澡哄睡觉,把自己日子过好。
Q:你怎样评价这部男人戏里的女性角色,孟钰、陈书婷等等。
朱俊懿:大家都贡献了非常精彩的表演。意难平的初恋也好,“嫂系审美”也好,剧中的角色只是在全力过好自己的人生,不会在意那些旁观者的眼光。还记得现实生活中那些阵营分裂的事件吗?现实从不惯着任何人,更不会按谁的喜好去发展。现实在这摆着,你得顺着它。
Q:您创作情况的回顾包括创作计划方便分享吗?
朱俊懿:《狂飙》的这阵热风也影响了我的生活,以前电话一整天不响,现在一整天响个不停。这个状态下我啥也没法做。我很好奇这阵风什么时候刮完,这是一个难得的生活体验,能丰富我的资料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