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下的霸悍与妩媚

——解析路民中国画的哲学意义和艺术价值

路民作品

　　看路民的美术作品，我想到一个词：霸悍。对于画家，它是气魄，自信而强劲；对于画作，它代表了气势，磅礴而辽阔。路民的美术作品，不论是激昂的山脉、呼啸的河流、苍茫的草地抑或是从黑夜中挣脱而出的荷花，无不像号角吹出的滚滚强音，碾过时空的栅栏，波澜壮阔地向我们涌来。只要你平心静气，沉入其中，就会感到天地摇动，内心激荡。看似是作品的雄浑劲健，其实是来自画家不可遏制的激情。这激情就是路民的元气，更是真气。它鼓荡着，奔涌着，使山脉伟岸，让微小的花与鸟也发出轰鸣。同时它牵引着我们不能不投入全部的目光，然后，情感随之而升华，心灵因之而净化。

　　霸悍也代表了格局，这是关东画家的宝贵财富。在东北长大的路民，精神血脉上自然承继了前辈画家的大视野大境界，当然还有大责任和大气魄。但他锐意创新，以当代意识和娴熟灵巧的笔墨功夫，让作品的很多细节生动而传神，弥补和丰富了历来重大局欠细腻的关东画派的美学特质。他的作品既强其骨又美其颜，更重要的是他的画透露出画家本人的大志与情感，于是这些画作就有了性情和音容，有了喜乐和心思。那是画家的生命经验的展示，铭刻着他对人生的看法和理解。他那些浑厚而博大的山水，雾气缭绕，云蒸霞蔚，连绵的山峰和峭壁像是在静默沉思。画家的高妙之处在于通过墨的浓淡虚实，营造出一种沉郁和忧思的感觉。这是嘹亮歌声中的低音，是壮丽中的深沉。它昭示了画家本人对生活的一种态度：安乐中不忘忧患，低落时不屈头颅，更多的是在疾风和喧闹里，不改变自己，并牢牢地攥紧自己的初心。

　　同时，路民在那些看似微小的花卉画里也寄托了大感受，甚至是小画大义。他画的荷花，几乎每一幅都是浓墨堆积的背景下几朵荷花奋力怒放。更准确地说是喷薄，像不甘沉沦的太阳或美，从晦暗和乌云的桎梏中倔强地突围出来，傲然挺立，妩媚中有一种英武之气。如刀似剑的枝干，粉红中的铮铮铁骨，集中起来给人一种强劲的力量感。

　　传统中国画都把虚静作为最高境界，尤其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从红尘中超拔，到自然中净身，让灵魂空起来，这是道家的价值观。但路民的荷花虽然也是向上飞，但不是为了进入虚空，而仅仅是不想被黑夜吞噬和埋没，其目的是为了绽放，并给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芳香。他的荷花散发着生命的热情，这是儒家爱世的人生态度，凸显了路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生活态度和艺术境界。

　　所有这些，构成了路民绘画的美学基础。他的荷花基本包括两个主要颜色，即红与黑（附色为绿），黑就黑得彻底，红就红得浓烈。而且在最重要处，他多用积墨、浓墨以及焦墨，然后再用水向周边擀，也就是稀释和浸染。在墨的渐变中，整体感觉上黑不但凝结而且凝重。于是，在黑的上面，他用鲜艳的粉红色，突出荷花的脱俗和自身的挺拔。虽然他很少用线，但成块和片状的红与黑的强烈反差，让画面有种雕刻感，有刀剑挥舞之回音。比如他的《含风生香》《静心不染》《荷韵清风》《朝日花艳》《风动荷香》等，这样的风格几乎涵盖他所有的荷花作品。

　　路民的荷花看似逸笔草草，其实早已“意在笔先”。包括布局、立意、手法、笔墨、色彩，以及它们的疏密关系和想要抵达的效果，他早已成竹在胸。那成团成片的黑也是事先预设的一个场景，不仅让它强烈刺激你的神经，更是为了反衬荷花的红，烘托出整个画的意境。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每一处的色与墨都不是多余和赘笔。于是，凌乱中有了秩序，结实里有了灵动。正因如此，路民的荷花就在众多画荷的作品中独树一帜，且有了很强的辨识度。当然，他肯定研习过古今画家笔下的荷花，比如八大的朴实简约，张大千的富丽堂皇，岭南画派的精细，云南画派的多彩，尤其是长安画派石鲁的强红与彻黑……路民借鉴但不拿来，借他们的才思开启自己的才情和审美，终成属于自己的荷花，因而他的泼彩荷花也就具有了学术的意味。

　　正因为彻黑与浓红的交织对立，路民的荷花意境奇崛险峻，这又是在审美品格上区别上面提过的众多画家的特征之一。画荷，很多画家追求的还是美而柔，也就是细声慢语，犹如小夜曲和轻音乐。但路民的荷花却是管弦乐，甚至是交响乐。他以苍劲去破细腻，以陡峭去对抗和气，这就对人习惯的思维和视觉有了冲击力，有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和意境。这也就应和了传统中国画提倡的“险”。造险是创意，破险就是功力。他能破能立，他的荷花就同时具有了硬朗与柔媚两种品质。这恰如侠骨与柔肠，既脱俗又不厌世，既有坚定的信念又抛媚眼、目含秋波。所以看他的荷花，犹如赴一场大美而心惊肉跳的约会。

　　所以，可以想象出来，路民画荷，笔墨虽驰骋，但内心虔敬而审慎，那渐渐漾开的色与墨，犹如袅袅的香烟，美而沉醉。入境中的他跟着感觉漫游，几乎放弃了技术上的巧与工，让水墨随呼吸的吐纳自动地显形。而且不论内心多么逶迤，画家与荷花一样平静从容，这是经历了生命的千山万水和大漠长河后呈现出的辽阔和深厚，所谓静水深流是也。这些品质辐射在荷花上就是自然而真诚、朴素而优雅。

　　这就是我理解的路民和他水墨画的品质和品格。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曾经沧海淬荷魂，深水之中有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