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文化事业在全球化与数字化的双重浪潮中迎来前所未有的机遇。新大众文艺的重要组成部分——网络文艺,凭借其广泛的群众基础与技术创新基因,逐渐从助力文化建设的边缘走向中心,成为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力量。
近年来,网络文艺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精神基因,强调“两个结合”,坚持人民性、时代性和创新性相统一的发展道路,为中国式现代化注入生动的精神力量。在这一进程中,网络文学作为数字时代的文化先锋,不仅变革了传统文学的生产与传播模式,更以“全民创作、全民参与”的特征,为文化发展创造了新的活力。
经过20余年发展,网络文学已成为全球规模最大的数字文化现象。在2022年前,各网络平台的网络作家登记数就已累计达2000万人以上,常年持续创作人数也有三四十万。全国50家重点网络文学网站作品总量超3000万部,年新增作品约200万部,年营收规模约340亿元。网络文学改编影视授权总数超过3000部,改编动漫授权总数5000余部。网络文学不仅是人民群众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中华文化“走出去”的重要载体。截至2022年末,海外市场规模超40亿元,海外用户超2亿。截至2023年末,各海外平台培养海外作者近百万人,彰显了新大众文艺助力增强文化自信与文化软实力的强大力量。
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草根作家通过键盘敲击出的梦想,也是中国文化产业从“跟随者”向“引领者”转型的缩影。更为重要的是,网络文学通过影视、动漫、游戏等多元形态的改编,形成了庞大的IP产业链,更通过海外平台辐射全球,其改编的动漫作品在北美、东南亚市场屡创播放纪录。这一现象印证了网络文学不仅是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的载体,更是文化国际传播的重要引擎。同时可看到,网络文艺的崛起,既是技术赋能的产物,也是中华文化在全球化语境下生命力的彰显。
从网络文学实践可见,在互联网时代,中国故事是由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来自各行各业的创作者自行发声,同时向世界传递。他们可能是工人、农民,也可能是家庭主妇或服务业从业者。正是这些最普通的人民与人民之间的故事传递,才是最无阻碍的。
从《芈月传》的先秦风云,到《燕云台》的草原史诗,再到《天圣令》的宋韵文化,以及正在连载的《耶律大石》,多年来,我在创作中,努力用创新姿态重建传统文化的现代表达。这种重建不是简单的“旧瓶装新酒”,而是通过叙事革新、技术赋能与产业协同,让中华文明的精神基因在数字时代展现新活力。
互联网时代传播的迭代发展,绝对不仅仅只是电脑或手机的变化。过去,我们把文字记录在甲骨上、记录在青铜器上、记录在竹简上、记录在纸张上,而今天我们把文字记录在网络上。这不只是载体的改变,记录在甲骨上,王与巫能看得见;记在青铜器上,贵族看得见;记在竹简上,士大夫看得见;记在纸张上,大众看得见;而记在网络上,则是世界每一个角落都能看见。每一次变化,都让文字的传播成本更便宜,也让知识的受众扩大;而知识受众的扩大,则代表人类的文明前进。
过去的历史演义小说,经常围绕着一国而写作,且大多数是内部之争,即不是忠奸之争,就是路线之争,或者朝廷新旧党派、改革派与保守派之争。而从《芈月传》开始,我写的是不同文化背景和不同价值诉求中的不同选择。从《燕云台》到《天圣令》,同样也是这样,我想写一个关于宋辽夏之间的特殊时代,宋、辽、夏各写一部小说。之所以不像《三国演义》般用一个故事来写,是因为一个故事必须有一个固定视角。比如《三国演义》是拥刘反曹的视角。只有用三个不同视角进入历史的同一时刻,才是不同的视野,才是全景式的投入。今天,网络文学已悄然成为中华文明和文化传承的“转换器”与“放大器”。我希望通过网络文学创作实践,真正担起弘扬中华文化、促进文明互鉴的时代使命。
网络文学蓬勃发展的态势令人欣喜亦催人奋进,但尤应看到,网络文学的生态仍面临严峻的结构性矛盾。如网络文学行业在快速扩张的同时,长期存在“作家权益受损”“平台垄断滥权”“内容生态失序”等突出问题,严重制约了行业的可持续发展。对这样一个拥有上千万新生创作群体力量,并拥有数亿人口受众影响力的新文艺类别,必须有一个全国性的组织对其进行团结、引导和服务,引领推动其更健康地发展。
另一方面,除网络文学外,网络视频、动漫、直播、微短剧等多种新大众文艺样态生产传播着海量的作品,甚至比网络文学受众更广,形式更多样。但也存在着重流量轻质量,内容同质、类型跟风、精品不多等问题。分散多元的创作主体、自发自主的创作机制,易形成审美标准缺失、价值引导薄弱等突出问题,“见招拆招”式的零散应对,难以对新大众文艺创作生产进行清晰、明确、精准、到位的导向引领。同时,当下国内和国外网络文艺和新大众文艺的本体理论研究都还处于初始阶段,创作、传播、审美等一整套学术体系框架尚未建立,亟须发挥行业组织的示范引领推动作用,系统提出具有原创性、独立性和能动性的理论观点,生成具有前瞻性、引领性的原创理论和崭新话语,建立起网络文艺和新大众文艺的相关理论和话语体系。
在笔者看来,当下也亟须深入开展全国性、全领域性的相关教育、服务和管理工作,以开放共融的姿态推动包括网络文艺在内的新大众文艺发展。既要鼓励创作者挖掘历史和现实等资源富矿,也要推动产业链协同创新,实现文艺价值与产业价值的共振。唯有坚持内容精品化、传播国际化、生态规范化,才能持续释放包括网络文艺在内的新大众文艺的文化势能,为中华文化繁荣和全球文明互鉴注入新动能。
新大众文艺正如一艘巨轮,承载着中华文化驶向更广阔的海洋。在这艘船上,既有网络作家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也有历史剧导演对每一幅画面的匠心雕琢;既有技术极客用代码搭建的虚拟世界,也有理论学者对文化规律的深刻思辨。当政策引导、市场活力与个体创造力更好地形成合力时,新大众文艺必将走向高质量发展轨道,不仅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多更好的精神滋养,更在全球文明对话中更好地书写属于这个时代的中国篇章。这条路注定充满挑战,但正如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历经风沙仍璀璨夺目,中华文化也必将在创新中永葆生机,为人类文明贡献独特的智慧与美。
作者系知名作家、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温州大学人文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