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微短剧看新大众文艺由“风口”到“风景”的蝶变

时间:2025年05月23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闫 伟

  近些年可以清晰地看到,以人民大众作为生产主体和接受主体的新大众文艺蓬勃发展,不断链接新理念、创造新形态、开辟新境界。其中,微短剧作为一种重要文艺样式,正在以轻量化、快节奏、强社交属性迅速崛起。据《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5)》统计,2024年微短剧市场规模突破500亿元,用户规模达6.62亿人,已成为不容忽视的重要文化消费现象。微短剧的爆发式增长不仅重塑了内容生产与传播逻辑,更成为讲述中国故事、连接社会情感、赋能实体经济的重要载体,同时也让我们从中思考新大众文艺应如何以更富时代气息的姿态,为文化强国建设注入更多精神力量。

  一、人民属性:流量诉求与价值转型的并行

  社会主义文艺本质上就是人民的文艺,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是社会主义文艺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为人民服务是文艺工作者的天职。人民既是文艺作品表现的主体,也是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既是“剧中人”,也是“剧作者”。新大众文艺的基座就是人民性,其萌发生长于普通百姓的火热生活和创造活力之中,同时又活泼泼地反哺着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微短剧的独特生产机制与传播模式,便为新大众文艺的人民性实实在在地提供了实践场域、做出了鲜活注脚。

  创作的下沉与圈层的突破,让微短剧呈现出一种全民参与的“烟火气”。其生成方式从PGC(专业团队生成内容)扩展至UGC(普通用户生成内容),题材内容也更加关注普通人的所思所感,加之直截了当的短平快的表达方式,市井味道扑面而来。无论是“贴地”讲述返乡青年创业故事的《我的归途有风》,还是聚焦银发群体情感需求的《闪婚老伴是豪门》,抑或是从冒着热气的身边生活中找寻灵感和线索的《欢喜一家人》《大妈的故事》等,都以“小人物”“小故事”在网络上实现了大流量、大反响。

  当然,对于文艺创作生产而言,“以人民为中心”决不是一味迎合与俯就大众口味。真正的“人民至上”,是辩证处理好引领和满足的关系,这在党的文艺思想中也是一脉相承的。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就讲道:“我们的提高,是在普及基础上的提高;我们的普及,是在提高指导下的普及。”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优秀的文艺作品,最好是既能在思想上、艺术上取得成功,又能在市场上受到欢迎。”如果说孕育于阡陌之间的新大众文艺天然便有着草根气质和流行基因的话,如何使其在公序良俗的底线之上蕴含更多思想能量和艺术含量,便成为要着重努力的方向。

  微短剧在初期曾因内容低俗、严重同质化等饱受诟病。对此,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关于进一步统筹发展和安全促进网络微短剧行业健康繁荣发展的通知》,实施分类分层审核,要求全部作品“持证上岗”;发布《关于实施“微短剧+”行动计划 赋能千行百业的通知》,引导创作具有鲜明文化和地域特色的优秀微短剧。此外,总局也通过“反哺”措施引导平台从“流量为王”转向“内容为王”,如快手短剧“星芒计划”将分账比例提升至50%,鼓励优质内容创作。在相关政策引导下,微短剧正在加快实现“次品—产品—作品—精品”的迭代升级。

  当然,新大众文艺的价值跃升,根本上还在于作为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的“大众”。回溯我国历史上的民间文艺,从宋代勾栏瓦舍的说唱、杂剧、戏曲开始,就一直秉持着“说书唱戏劝人方”的理念,用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告诉人们只有向好向善才能获得幸福的人生道理,这也成为世俗社会最朴素的心理诉求与情感期许。如今的新大众文艺同样不能缺失了这样的灵魂和筋骨,靠媚俗庸俗来一时吸引眼球并非发展正道,只有紧紧把握住已成为集体共识和文化认同的价值观内核,才是从根本上把握住了老百姓最普遍、最质朴的精神文化需求。

  二、创新活力:微缩美学与故事逻辑的交融

  新的时代背景和新的传播生态,必然让新大众文艺展现出新的创作特征和创新动能。以微短剧为例,其快节奏与高密度的“微缩美学”,以单集几十秒到十几分钟的体量,发展出独特的叙事语法,在生产方式、运作逻辑、传播链条上显著区别于传统长剧集。但从艺术种属而言,微短剧说到底也是“剧”,这从基因层面注定了其与生俱来的故事本性,因而好故事仍是其流通传播的“硬通货”。

  和影视剧相比,叙事体量和节奏的显著差异,让微短剧在叙述逻辑、人物建构以及视听语言等方面有别于传统。讲好这种新样态的故事,需要从把握微短剧的创作规律与范式入手。面对新老事物,理性明晰同中之异、源流之变,辩证处理好继承与创新的关系,也是新大众文艺在发展初期必须思考与解决好的问题。

  在单集时长极其有限的微短剧中生长出一个好故事,须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本领。相较于长剧集,微短剧要力求在被极致压缩的叙事时空中实现情节的起承转合,从而达到塑造人物、铺展故事的目的。讲故事作为一门技艺,在这里可以充分展示其独家秘笈和难度系数。例如,《师傅》通过沉浸式互动剧形式,将缉毒警察的日常浓缩为高强度冲突场景;《重生之我在爽文短剧里当交警》以反转密集的“爽感”外壳,包裹交通法规科普内核……这种“去铺垫、强冲突”的叙事策略,既契合了碎片化消费习惯,又以情感共鸣突破了“电子榨菜”的窠臼。

  有研究者将微短剧内容层面的话语表达模式归结为“关卡化情节、单线化结构、偏向化传播”,也有研究者从叙事话语和叙事空间的视角,探究微短剧在时间压缩与空间折叠下的叙事嬗变。虽然对微短剧本质规律的摸索、认知、把握和运用依然在路上,但可以肯定的是,讲好故事乃微短剧“向阳生长”的不二法则,而洞悉肌理才是通向好故事的必由之路。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传统影视剧投入成本大,“制片人中心制”在创作中较为普遍。而在普遍低成本运作的微短剧行业,故事反而成为一部作品的核心竞争力,编剧的话语权也由此大大提高。如某微短剧公司负责人便明确表示:“在微短剧项目上,编剧拥有最大的话语权,导演、制片、演员要根据编剧的剧本执行;编剧还会全程跟进、把控项目,开拍后有任何剧本上的改动,都要经过编剧同意。”这种由产业特质所决定的“编剧中心”倾向,不但利于微短剧的故事品质提升,也为影视行业的创作机制革新做出了有益探索。

  近年,微短剧的创作突破有目共睹,从早期沉迷于“霸总”“逆袭”等悬浮题材,到近年《超越吧!阿娟》《一梦枕星河》《司法所的故事》等将非遗保护、基层法治等现实议题融入剧情,可看出其在故事表达方面的向上发力。另外,长短互哺的生态构建也值得关注,微短剧与长剧、电影、综艺的IP联动,形成内容生态的良性循环。《人生大事之晚安地下铁》延续电影《人生大事》的温情主题,以地铁调解员视角展开新故事线;《去有风的地方》衍生微短剧《我的归途有风》播放量达1.9亿,实现了“长剧IP+微短剧垂直化”的成功实践。

  在微短剧这一行业赛道上,面对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不断提高的受众需求以及众说纷纭的舆论生态,创作生产者只有深刻认清“剧”的真相,通过符合微短剧的故事逻辑来形塑作品的灵魂,才能达成艺术和商业之间的平衡统一。这也为新大众文艺如何更好地实现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相互赋能、双向奔赴带来启示。

  三、技术赋能:工具理性与人文温度的平衡

  互联网技术和数字技术的普及,突破了传统生产工具和传播媒介的限制,使创作门槛大大降低,让新大众文艺的产生和蓬勃发展成为可能。随着人工智能、虚拟与增强现实等技术的加速迭代,高新科技进一步为新大众文艺注入新质生产力,影游IP改编、互动剧、沉浸式剧本杀等新形式不断涌现。但与此同时,技术给新大众文艺所带来的同质化、情感稀释、伦理挑战、人文反思等也值得警惕。

  在微短剧领域,技术红利显而易见地带来了效率革命与体验升级。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为行业大幅降低了制作成本,如《中国神话》由AI完成美术、配音、配乐等,再现神话史诗场景;《柒两人生》采用LED虚拟影棚技术,实现了电影级画面质感;《三星堆:未来启示录》将AI与考古题材结合,创造了沉浸式视觉奇观;《无双》通过跨媒介叙事吸引观众参与,形成粉丝黏性。新技术使微短剧能够快速响应市场热点、更好满足当代观众的审美期待和视听需求,因而诞生出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但技术陷阱也极容易滋生内容同质化与情感空心化,过度依赖人工智能等可能导致创作惰性,部分作品滥用“反转模板”“情感算法”,致使剧情高度模式化、雷同化。技术毕竟不能替代人类情感与思想深度,科幻题材电影《流浪地球》的成功便不是只依赖于特效,更因其传递了深具民族精神底色的家国情怀。有些微短剧创作者也有意识地来防止技术对创作的反噬,如《乘风破浪的我妈》虽以AI辅助编剧,但主创团队仍深入挖掘代际对话的真实细节,避免沦为技术堆砌;《家里家外》通过方言配音来增强地域认同、提升人文温度。这些作品取得的良好市场反响,都证明了技术应服务于内容而非主导内容。

  除此,在算法推荐之下,新大众文艺的伦理边界与价值导向问题同样不容忽视。毋庸讳言,由于微短剧很大程度上依赖投流机制,算法偏好易加剧低俗媚俗内容的传播以及盗版问题的滋生蔓延。2024年,微信、抖音、快手三大平台联合推出24小时用户举报处置机制,对不良内容“零容忍”。如何更好地探索构建“技术+人文”的双重审核体系,推动行业从“流量生意”转向“价值创造”,应是接下来需要思考的重要课题。

  某种角度而言,微短剧的勃兴折射出了新大众文艺的本质特征和发展趋势。展望未来,包括微短剧在内的新大众文艺需进一步强化“社会价值放大器”的功能,成为满足人民精神文化生活新期待的源头活水,成为文化强国建设的创新引擎。也唯有如此,新大众文艺才能真正实现从“风口”到“风景”的蝶变。

  (作者系中国电视艺术委员会编辑部主任、《中国电视》杂志执行主编

(编辑:苏锐)